詩人的家鄉(xiāng)散文

　　世上寫家鄉(xiāng)的詩歌，贊美的多有夸飾，涉及到親情的，只要觸及疼痛，往往是真切的。

　　我寫下了不少有關(guān)家鄉(xiāng)的詩歌，這里是我的出生地，決定我一生情感走向的記憶，都來源于此。而這些詩歌，幾乎都是離開家鄉(xiāng)之后寫出來的。人就是這樣，身在其中，對于普通的物事，易于習以為常。懷念多在不相見，傷感發(fā)生離別時。雖然我身處異鄉(xiāng)，成了一個外省人，畢竟沒有千山萬水的阻隔，也就可以每年都回去，回到父母身邊。到兒時上過學的學校去逗留一陣，也到曾熟悉如自己雙手的街巷走一個來回，也會把夢里都流口水的小吃要上一碗。而真正讓我揪心的，是家里黑白照片般的生活，是父母的疾病和衰老。我是多么矛盾啊，回到家鄉(xiāng)，我有安穩(wěn)的睡夢，也有不敢傾聽的家長里短。回去還得走，返回外省很長一段日子，我的牽掛都在家鄉(xiāng)，都在親人。當我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上，雖然偶爾記起母親的骨折，弟弟的失業(yè)，還會愣一陣神，多數(shù)時間，我成了一個過著正常生活的人，不知我是應(yīng)該感謝我的健忘呢，還是要為對家人的幫助有限而羞愧？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我家鄉(xiāng)的親人，現(xiàn)在也都過得不怎么樣�；厝ヒ换�，聽到的都是憂愁的事。病治不好，錢不夠花，娃娃不聽話，鄉(xiāng)鄰爭執(zhí)多，為這些引起的各種埋怨、指責圍繞在我的四周。這讓我的感傷加重，也有了表達的欲望。寫詩在某種程度上能夠緩解我的難受，完成一首詩，我會輕松一些，一些疼痛，轉(zhuǎn)移到了詩行里。那么，如果他們的日子過得順心，體面，想啥有啥，我又該如何完成一首詩？也許我會寫不出來，沒有靈感。即使是假設(shè)，我愿意是真的，寧可沒有詩，而為親人的幸福而幸福。我哪怕就是把本子寫滿，又給了他們什么實際的幫助呢。在他們希望風濕不再發(fā)作，房子能多開一個窗戶時，我的詩歌是無用的。不過，我又產(chǎn)生了新的糾結(jié)，不幸的生活，在家鄉(xiāng)讓一個回來了還要回去的人寫出了詩歌，我是為了寫詩才回去的嗎？那么，我的詩既然無助于對生活的改變，我的詩，即使使用了哀傷的調(diào)子，同情的語氣，是不是也有些殘忍呢。我不能虛偽，回家鄉(xiāng)，我寫詩的愿望的確會變得強烈。我無法自制，寫詩也許滿足的是我的自私，我更愿意做的，又應(yīng)該是什么呢？做一個行動者，放棄或者犧牲自己已經(jīng)過上的還算過得去的日子，對于家鄉(xiāng)的親人，給予的幫助只能更少更弱，而且真這樣做了，帶來的結(jié)果，也許是更大的不如意。生活本身的復雜，也包括了對親情的態(tài)度，選擇并不都是非此即彼的關(guān)系。我有我的義務(wù)和責任，也有我的局限和無視。也許，我不應(yīng)該把詩歌寫作和生活自身對立起來，尤其是我寫家鄉(xiāng)的詩歌，只是和這里的生活共生著，我只是把這些句子，在紙張上寫了出來。詩歌也許無助于貧窮的改變，但是，詩歌并沒有傷害良心。想到這些，我可以有所放松，但心里的陰影，并不會很快散去。

　　我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了，都許多年了。我現(xiàn)在回家鄉(xiāng)，更多的是在清明這一天，給父母上墳。在這一天，兄弟姊妹，在外地的，回去，在家鄉(xiāng)不同方位的，都放下各種活路和理由，置辦下燒紙和祭品，一同到父母的墳上，有靜穆，有訴說，回頭一起吃一頓飯，能喝酒的，都喝個半醉。有回憶，回憶的成分，年年在減少，新的一代在長大，未來的話題是回避不開的。而我多么愿意沉浸在往事里，而不要自拔�；氐郊亦l(xiāng)，得到驗證的，能找到實物的，都是記憶里存在的，新出現(xiàn)的種種，于我是陌生的，也是難以引起內(nèi)心的波動的。

　　我也將老去，回到家鄉(xiāng)，葉落歸根，于我不可能了。但我來自家鄉(xiāng)的身份，還有我沉淀在內(nèi)心深處的記憶，一直在，一直隨身。如果我還要寫作關(guān)于家鄉(xiāng)的詩歌，調(diào)子一定是陰郁的，這是和親人，和具體或抽象的物事聯(lián)系著的。甚至，我的心胸會收窄，專注點也過于個人化。這我無從改變，也不打算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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