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兒童散文詩 推薦度:
- 清明散文 推薦度:
- 春天優(yōu)美散文 推薦度:
- 抒情散文 推薦度:
- 優(yōu)美寫景散文 推薦度:
- 相關(guān)推薦
賈平凹兒童散文精選
賈平凹,中國大陸當(dāng)代著名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理事、中國作家協(xié)會陜西分會副主席。下面小編為大家搜索整理了賈平凹兒童散文精選,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關(guān)于父子
作為男人的一生,是兒子也是父親。前半生兒子是父親的影子,后半生父親是兒子的影子。
一個兒子酷象他的父親,做父親的就要得意了。世上有了一個小小的自己的復(fù)制品,時時對著欣賞,如鏡中的花水中的月,這無疑比僅僅是個兒子自豪得多。我們常常遇到這樣的事,一個朋友已經(jīng)去世幾十年了,忽一日早上又見著了他,忍不住就叫了他的名字,當(dāng)然知道這是他的兒子,但能不由此而企羨起這一種生生不滅、永存于世的境界嗎?
做父親的都希望自己的兒子像蛇脫皮一樣的始終是自己,但兒子卻相當(dāng)多愿意像蟬蛻殼似的裂變。一個朋友給我說,他的兒子小時侯最高興的是讓他牽著逛大街,現(xiàn)在才讀小學(xué)三年級,就不愿意同他一塊出門了,因為嫌他胖得難看。
中國的傳統(tǒng)里,有“嚴(yán)父慈母”之說,所以在初為人父時可以對任何事情寬容放任,對兒子卻一派嚴(yán)厲,少言語,多板臉,動輒吼叫揮拳。我們在每個家庭都能聽到對兒子以“匪”字來下評語和“小心剝了你的皮”的警告,他們常要把在外邊的慪氣回來發(fā)泄到兒子身上,如受了領(lǐng)導(dǎo)的壓制,挨了同事的排擠,甚至丟了一串鑰匙,輸了一盤棋。兒子在那時沒力氣回打,又沒多少詞匯能罵,經(jīng)濟不獨立,逃出家去更得餓死,除了承接打罵外唯獨是哭,但常常又是不準(zhǔn)哭,也就不敢再哭。偶爾對兒子親熱了,原因又多是自己有了什么喜事,要把一個喜事讓兒子醞釀擴大成兩個喜事。在整個的少年,兒子可以隨便呼喊國家主席的'小名,卻不敢俏聲說出父親的大號的。我的鄰居名叫“張有余”,他的兒子就從不說出“魚”來,飯桌上的魚就只好說吃“蛤蟆”,于是小兒罵仗,只要說出對方父親的名字就算是惡毒的大罵了?墒敲恳粋人的經(jīng)驗里,卻都在記憶的深處牢記著一次父親嚴(yán)打的歷史,耿耿于懷,到晚年說出來仍憤憤不平。所以在鄉(xiāng)下,甚至在眼下的城市,兒子很多都不愿同父親呆在一起,他們往往是相對無言。我們總是發(fā)現(xiàn)父親對兒子的評價不準(zhǔn),不是說兒子“呆”,就是說他“癡相”,以至兒子成就了事業(yè)或成了名人,他還是驚疑不信。
可以說,兒子與父親的矛盾是從兒子一出世就有了,他首先使父親的妻子的愛心轉(zhuǎn)移,再就是向你討吃討喝以至意見相 惹你生氣,最后又親手將父親埋葬。古語講,男當(dāng)十二替父志,兒子從十二歲起父親就慢慢衰退了,所以做父親的從小嚴(yán)打兒子,這恐怕是冥冥之中的一種人之生命本源里的嫉妒意識。若以此推想,女人的偉大就在于從中調(diào)和父與子的矛盾了。世界上如果只有大男人和小男人,其實就是兇殘的野獸,上帝將女人分為老女人和小女人派下來就是要掌管這些男人的。
只有在兒子開始做了父親,這父親才有覺悟?qū)ψ约旱母赣H好起來,可以與父親在一條凳子上坐下,可以蹺二郎腿,共同地銜一枝煙吸,共同拔下巴上的胡須。但是,做父親的已經(jīng)喪失了一個男人在家中的真正權(quán)勢后,對于兒子的能促膝相談的態(tài)度卻很有幾分苦楚,或許明白這如同一個得勝的將軍盛情款待一個敗將只能顯得人家寬大為懷一樣,兒子的恭敬即使出自真誠,父親在本能的潛意識了仍覺得這是一種恥辱,于是他開始鐘愛起孫子了。這種轉(zhuǎn)變皆是不經(jīng)意的,不會被清醒察覺的。父親鐘愛起了孫子,便與孫子沒有輩分,嬉鬧無序,孫子可以嘲笑他的愛吃爆豆卻沒牙咬動的嘴,在廁所比試誰尿得遠(yuǎn),自然是爺爺尿濕了鞋而被孫子拔一根胡子來懲罰了。他們同輩人在一塊,如同婆婆門在一塊數(shù)說兒媳一樣述說兒子的不是,完全變成了長舌男,只有孫子來,最喜歡的也最能表現(xiàn)親近的是動手去摸孫子的“小雀雀”。這似乎成了一種習(xí)慣,且不說這里邊有多少人生的深沉的感慨、失望和向往,但現(xiàn)在一見孩子就要去摸簡直是唯一的逗樂了。這樣的場面,往往使做兒子的感到了悲涼,在孫子不成體統(tǒng)地與爺爺戲謔中就要打伐自己的兒子,但父親卻在這一刻里兇如老狼,開始無以復(fù)加地罵兒子,把積聚于肚子里的所有的不滿全要罵出來,真罵個天昏地暗。
但爺爺對孫子不論怎樣地好,孫子都是不記恩的。孫子在初為人兒時實在也是賤物,他放著是爺爺?shù)男母尾活I(lǐng)情而偏要作父親的扁桃體,于父親是多余的一丸肉,又替父親抵抗著身上的病毒。孫子沒有一個永遠(yuǎn)記著他的爺爺?shù),由此,有人強調(diào)要生男孩能延續(xù)家脈的學(xué)說就值得可笑了。試問,誰能記得他的先人什么模樣又叫什么名字呢,最了不得的是四世同堂能知道他的爺爺、老爺爺罷了,那么,既然后人連老爺爺都不知何人,那老爺爺?shù)哪且惠吶艘粋有男孩傳脈,一個沒男孩傳脈,價值不是一樣的嗎?話又說回來,要你傳種接脈,你明白這其中的玄秘嗎?這正如吃飯是繁重的活計,不但要吃,吃的要耕要種要收要磨,吃時要咬要嚼要消化要拉泄,要你完成這一系列任務(wù),就生一個食之欲給你,生育是繁苦的勞作,要性交要懷胎要生產(chǎn)要養(yǎng)活,要你完成這一系列任務(wù)就生一個性之欲給你,原來上帝在造人時玩的是讓人占小利吃大虧的伎倆!而生育比吃飯更繁重辛勞,故有了一種欲之快樂后還要再加一種不能斷香火的意識,于是,人就這么傻乎乎地自得起樂地繁衍著。唉唉,這話讓我該怎么說呀,還是只說關(guān)于父子的話。
天馬
四月二十一日,譚宗林從安康帶來魏晉畫像磚拓片數(shù)幅,和一包新茶。因茶思友,分出一半去尋馬海舟。
馬海舟是陜西畫壇的怪杰,獨立特行,平素不與人往來。他作畫極認(rèn)真,畫成后卻并不自珍,憑一時高興,任人拿去。我曾為他的畫作說過幾句話,或許他認(rèn)為搔到了癢處,或許都是矮人,反正我們是熟了!澳銕讜r來家呀,我有許多好玩的東西!”他這么邀請著我,但他交待得太復(fù)雜,我不是狗,也不是司機,深如大海的都市里,我尋不著去他家的路。譚宗林領(lǐng)我過大街穿小巷,撲來撲去了半天,把一家門敲開了。
馬海舟正在作畫哩。大畫家用小畫案,我第一次見到。那么窄而短的桌子上,一半又層層疊疊堆放著古瓷和奇石異木,空出的一片氈布上,畫的是一匹馬,天馬。馬斜側(cè)而立,四蹄有蹬踏狀,但枯瘦如細(xì)狗,似有一縱即逝之架勢。天上之馬是不是這般模樣,我不知道,馬海舟是知道的,他使馬鬃馬尾,及四條腿上,都畫成一團團絲麻,若云之浮動。我鼓掌說:好!譚宗林能搧情惑人,立即說:你叫好,何不題款幾句?!我便提筆寫了:
天上有龍馬,
孤獨難合群。
何不去世間?
我豈馱官人!
那日馬海舟臉色紅潤,粗而極短的十指搓著,說:你總知我。
譚宗林頓生掠奪之意,從懷里掏出一張拓片來要送馬海舟。拓片是一幅有著“飛天”的魏晉畫像磚圖案,明顯看出馬海舟是激動了,驚奇敦煌壁畫里有“飛天”,而魏晉時竟也有“飛天”,中國美術(shù)史是要改寫了。譚宗林自然就提出了交換的話來。我立即反對:此畫不能送人的;拓片畢竟是拓片;既然宗林對馬先生一向敬重,送一幅拓片還舍不得嗎?譚宗林百般罵我,馬海舟笑道:“你看了我的‘天馬’,我看了你的‘飛天’,過過眼福就是,但你的‘飛天’世人難見,我看過了,送你一個更古老的東西作補償吧!彼炷贸鲆环棃D給了譚宗林。一張大紙,赫然站有一鷹,身如峻崖,頭生雙角,口微微張開,似有嗷嗷之聲發(fā)出,題為“八萬年前有此君”。譚宗林大喜。我戲濾道:宗林帶他那個拓片在城里呆三天,數(shù)十張畫就從畫家手里賺過來了!宗林只是笑,馬海舟卻不理會,還在講鷹與恐龍是同代之物,我便扭頭去觀賞古董架上那些秦磚漢瓦唐涌宋瓷了。他的收藏大多是民間工藝,但精妙絕倫,那奇奇怪怪的形狀,以及古董上繪制的各種色彩圖案,使我突然悟到馬海舟作品之所以古拙怪誕,他受古時的民間工藝影響太大了。
“這四幅畫,你倆各挑兩幅吧!”馬海舟送我了三件古玩后,突然說。
他從柜子里又取出四幅畫來,一一攤在床上。一幅梅,一幅蘭,一幅菊,一幅竹,都是馬海舟風(fēng)格,筆法高古,簡潔之極。如此厚意,令我和譚宗林大受感動,看哪一幅,哪一幅都好。譚宗林說:賈先生職稱高,賈先生先挑。我說:“茶是譚先生帶來的,譚先生先挑!蔽铱粗芯张c竹,而梅與家人姓名有關(guān),又怕拿不到手,但我不說。
“抓紙丟兒吧,”馬海舟說,“天意讓拿什么就拿什么。”
他裁紙,寫春夏秋冬四字,各揉成團兒。我抓一個,譚抓一個,我再抓一個,譚再抓一個。綻開,我是梅與菊。梅與菊歸我了,我就大加顯排,說我的梅如何身孕春色,我的菊又如何淡在秋風(fēng)。正熱鬧著,門被敲響,我們立即將畫疊起藏在懷中。
進來的是一位高個,拉馬海舟到一旁嘰嘰咕咕說什么,馬海舟開始還解釋著,后來全然就生氣了,嚷道:“不去,絕對不去廣那人苦笑著,終于說:“那你就在家畫一幅吧!瘪R海舟垂下頭去,直門了一會,說:“現(xiàn)在畫是不可能的,你瞧我有朋友在這兒。我讓你給他帶一幅去吧!睆墓褡永锶〕鲆环媮恚〉弥挥幸幻鎴蠹埬敲创蟆!熬瓦@么大?給你說了一年了,就這么大一張,怎么拿得出手呢?”那人叫苦著,似乎不接!澳俏抑挥羞@么大個畫桌呀!”馬海舟又要把畫裝進柜子,那人忙把畫拿過去了。
來人一走,馬海舟嚷道喝茶喝茶,端起茶杯自己先一口喝干。譚宗林問怎么回事,原來是那人來說他已給一位大的官人講好讓馬海舟去家里作畫的,官人家已做好了準(zhǔn)備!八o當(dāng)官的說好了,可他事先不給我說,我是隨叫隨到的嗎?”譚宗林說:“你夠做的廣馬海舟說:“我哪里做了?我不是送了畫嗎?對待大人物,諂是可恥的,做也非分,還是遠(yuǎn)距離些好!彼o我笑笑,我也給他笑笑。
告辭該走了,譚宗林把魏晉畫像磚拓片要給馬海舟,馬海舟不收,卻說:“下次來,你把你的那塊銅鏡送我就是了,那鏡上鐫有四匹馬,你知道,我姓馬,也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