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的那些日子散文

　　宋詞家辛棄疾有一首膾炙人口的詞作：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

　　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

　　喜歡：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一闋詞也就記住了這一句。

　　長安，在古代詩家詞家里，通常會意指故鄉(xiāng)。或許古人局限于地理概念，也顧不上講究，凡是想家了，就想長安。

　　長安就是故鄉(xiāng)，長安就是家。

　　其實，古長安就是今天的西安。

　　而今長安就是指廣東東莞的長安鎮(zhèn)，與我真正的故鄉(xiāng)，湖南華容都是相去甚遠(yuǎn)的地方。

　　東莞長安，古時名為“靖康”。此“靖康”卻又與歷史上有名事情“靖康之恥”沒有任何關(guān)系。前者是地理名，后者卻是年號。

　　長安鎮(zhèn)，在如今中國人的眼里，不是無名之輩，而是名聲在外的好地方，是全國赫赫有名的經(jīng)濟十強鎮(zhèn)。

　　不但經(jīng)濟發(fā)達(dá) ，城市環(huán)境好，而且還是有名的“外來工”聚居之地，全鎮(zhèn)常住人口近七十萬，卻只有四萬多本地人，是名副其實外來工的第二故鄉(xiāng)。

　　我老家湖南華容縣，九十年代的勞務(wù)派遣首選站，就是東莞長安鎮(zhèn)。

　　當(dāng)我決定跟隨朋友夫婦去長安打工的時候，已經(jīng)是九八年春節(jié)過后。已經(jīng)是把嵌在我右腿脛腓骨兩邊的固定鋼釬，抽出來幾天后。

　　過了正月十五，母親塞給我一百五十元借來的路費，和朋友夫婦三人，拖著還沒有完全恢復(fù)健康的右腿，提著簡單的行李，踏上了打工養(yǎng)家糊口，這條艱難的路。

　　我抱著只有五歲的女兒，心中雖有萬般不舍，但捉襟見肘的生活，逼得我不得不狠心丟下她，無奈的座上去長安的客車。

　　在來長安之前，雖然也做了一些準(zhǔn)備，買了一本東莞地圖冊，手寫了好幾份求職簡歷，證明學(xué)歷的畢業(yè)證書，也是藏在最為穩(wěn)妥的包包底下，不過還是擔(dān)心，第一次外出，既沒有一技之長，又年紀(jì)偏大，不知能否順利找到工作？

　　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辛苦顛簸，長安終于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面對摩肩接踵的人，川流不息的車，鱗次櫛比的樓，我傻眼了。雖然在老家，我也算得上一個見過世面的人，去過省城，市城，縣城，也曾跑遍整個縣所有的鄉(xiāng)鎮(zhèn)，可第一次看到，一個鎮(zhèn)級的小城，卻是如此熱鬧，繁華，真正理解了古人所言的“井底之蛙”，原來就是如我這樣。

　　來不及欣賞長安的山山水水，高樓大廈。早在這里打工多年的同村同學(xué)，就把我們一行三人，安置在一間租來的民房里。經(jīng)過他幾天的聯(lián)系，也只能愛莫能助的告訴我們，找工作他已是無能為力。

　　原來聽說過，在外面找工作的難度，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個大學(xué)生，總是感覺，打工還是需要文化人的，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可當(dāng)我和朋友分開，開始頂著廣東特有的高溫，一家廠一家廠，一條街一條街，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找份工作的時候，我從希望 ，到失望，最后一直到了絕望。

　　我一份又一份的簡歷，遞上去，卻猶如石沉大海，再無下文；我一次又一次行走在路上，雙眼無神，腿如灌鉛；我一天又一天聳拉著腦袋，從一家又一家的工廠走出，猶如敗軍之將……

　　我真的絕望了。

　　不到三十歲，卻讓許多工廠因為年齡界限拒之門外。沒有工作經(jīng)驗，又讓許多需要馬上上手的老板，搖頭表示無奈。文憑不是正規(guī)科班，成了一張無用的廢紙，成了短板硬傷，登不上大雅之堂。

　　白天，我大汗淋漓，穿過長安的大街小巷，上沙，烏沙，屋廈，廈邊，廈崗，上角，錦廈，新民，咸西，涌頭，霄邊，長盛，沙頭……到處都是我疲憊的身影。

　　晚上，因為擔(dān)心被當(dāng)作盲流，被無處不在的治安隊收容，只能匆匆返回租賃的'民居內(nèi)，不敢隨隨便便走動，只得老老實實呆著。

　　租來的民居，是讓本地人早已丟棄的舊木樓，沒有電，也沒有水，更沒有廁所，即使安放身體，能座能睡的木床也沒有，在地板上，放一張破蘆席，就是床了。

　　上下兩層，黑漆漆一片，只有外面不遠(yuǎn)處的路燈，從又窄又小的窗戶透過一點亮光。

　　東莞的白天奇熱，可一到晚上，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致，一床薄棉被，很難抵擋住夜晚的寒冷，很多晚上的下半夜，都是在凍醒后，座在地上，慢慢熬到天光。

　　每天吃得很少，早餐基本不吃，中午，晚上會找個路邊攤炒個米粉或者快餐，多喝一些免費的開水，走的時候，還不忘裝上滿滿一瓶，當(dāng)著一天的飲用水。

　　燈紅酒綠好像與我無關(guān)，歌舞升平好像與我無關(guān)，人來人往好像也與我無關(guān)，一天到晚，滿腦子里想的就是，什么時候能找到工作？

　　剛開始還給自己定個目標(biāo)，一定有信心，找到一個喜歡，愿意，體面的工作。可隨著時間悄悄的流逝，手中母親塞的錢，也是一天比一天少，皮膚經(jīng)過十多天的暴曬，更是漆黑如炭，還沒有好利索的右腿，也開始隱隱作痛，沒有地方?jīng)_涼，身上一股難聞的潲味，讓人聞了不免作嘔。

　　意志一天天開始被摧毀，精神也一天天開始崩潰，我絕望了。

　　哪里還能想到打工掙錢？只要有一口飯吃，就已經(jīng)滿足。

　　人，一天天開始變得沮喪，錢，一天天開始報警告罄，

　　特別是同來的朋友夫婦，因為曾經(jīng)在長安務(wù)過工，有經(jīng)驗，被當(dāng)成熟手，招聘進廠后，我徹底崩潰了。

　　雖然白天找工作很累，可晚上在租房里，還有他們夫妻與我為伴，一起憧憬未來，一起討論明天，甚至有時候還一起出去吃一頓飯，散下步，日子感覺還是有希望的。

　　他們在長安找了十多天后，終于找到了一份可以繼續(xù)呆在長安的工作，而我，卻始終沒有任何一家工廠，愿意給我最感恩的收留。

　　晚上，我看著燈火通明的長安，瘋了似的開始思念親人，我的母親，女兒，在我離開的日子里，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我望著西北方向，看到的卻只是無窮無盡的路，遙遠(yuǎn)遙遠(yuǎn)的天空，即使詞里所描述的大大小小的山也是無從得見。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

　　我似乎有些開始懂了。

　　在長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我忍饑挨餓，也不挑精揀肥，更沒有高不成低不就，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讓我停下來，站住腳的工作，哪怕只給一口飯吃。

　　當(dāng)手里頭只能拿著從同村同學(xué)那里，借過來的二百元路費時，我明白，我只能打道回府了。

　　長安，成了我打工歲月里，一個沒有找到落腳點的地方，一道我永遠(yuǎn)也沒有邁過去的坎，一處一生都難已消去的傷疤。

　　在廣東，我呆過很多地方，塘廈，橋頭，深圳，常平，企石，惠州，東莞……

　　唯獨長安，一個華容人最喜歡的地方，卻始終沒有我的一席之地，哪怕一點點踩個腳印，留個痕跡的機會也沒有。

　　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即使到了今天，朝長安方向望過去，依然還是無數(shù)的山，遮擋著我漂泊的目光……

　　長安終究還是吝嗇，還是沒有給我一席之地，如故鄉(xiāng)一樣。

　　長安是回不去了，可“長安”意指的故鄉(xiāng)，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長安，在人生的路上，也就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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