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的小學(xué)日志

　　細細想來，自小到大寫過不少人物作文，卻從未為父親留過只言片語。對父親的感情，似乎是近幾年才得到升華，其實父親的愛一直細瑣而不外露，只是我竟才懂父親。

　　不久前被邀請參加了一次婚禮�；閼c上，司儀將新娘裹著白色蕾絲手套的纖纖玉手從她父親的手里拿出來，鄭重地托付到新郎的手里，同時莊嚴(yán)地宣布：這就是兩個男人之間責(zé)任的交托。瞬間，無數(shù)熱浪在我內(nèi)心翻涌。這句話承載的東西太過深沉。這一份責(zé)任有多重呢？哪怕女兒已經(jīng)出嫁，做父母的也永遠停止不了為之擔(dān)憂的念頭吧？

　　你也許聽過“女兒就是父親在上輩子的情人”這句話。一位朋友打趣，那你爸上輩子不錯啊，有兩個情人。（我還有一個小我十歲的妹妹）。其實這種說法大概意味著女孩兒有戀父情節(jié)，以及說明父親對女兒的寵愛和關(guān)懷已經(jīng)到了一種無以復(fù)加的地步了吧。

　　不否認(rèn)我對父親的依戀，我情感的天平也確實更傾向于父親，這大概因為我家是典型的嚴(yán)母慈父型，和母親暴躁的性格對比，父親溫和的性格給天平加碼了。也正因為這樣的互補性格，父母大動干戈地次數(shù)幾乎沒有，最多是口舌之戰(zhàn)。雖然氣氛是劍拔駑張，大有開戰(zhàn)之勢，但最終結(jié)果往往是以母親的破口大罵，舊事重提，以及父親的.避之不及而結(jié)束戰(zhàn)爭。

　　母親極愛念叨，極易動怒。據(jù)說剛結(jié)婚的時候她并非如此，直到生下愛往死里哭鬧的我以后，折騰至此，也許更多是出于生活的逼迫。父親喜歡打點小牌，有一回因為輸錢母親咒罵了很久，父親實在無法忍受，于是隱忍逃避，首先是從廚房避到過道，再由過道逃到餐廳，可是母親依然是喋喋不休，窮追不舍，推開門又是一陣咒罵，全然不顧父親的顏面。父親只好走出屋子，騎車甩袖而去。

　　母親頗有點得理不饒人，往往在激動地言辭中中傷別人，尤其是最親近的人。等到我長大一點，一旦出現(xiàn)矛盾對峙，我就立馬和父親站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矛頭對準(zhǔn)父親了，我就站在中間調(diào)和；劍鋒轉(zhuǎn)向我時，父親則從中斡旋，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好的結(jié)果是干戈成了玉帛、最后把母親逗樂事情就過了。這時候父親會向我投來一個意味深長地眼神，好像吐出了一股幽幽之氣，然后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父親有時候還會勸慰我不要計較自己的母親。現(xiàn)在想想，父親對母親還是禮讓三分的，孔夫子還抱怨過“惟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而父親，為這個家，還是有足夠的隱忍，有足夠的君子風(fēng)范。二十幾年，磕磕碰碰，也過來了。這點，我對他還是挺佩服的。

　　父親的為人是無可挑剔的，街坊四鄰無不點頭贊許。長久以來，我們舉家在外打拼，像游牧民族不斷地更換著暫居地，長則四五年，短則幾個月。每換一個地方就會換一批鄰居，所以說父親的朋友是比較多的。間接或直接地聽到父親的美譽，對方常常是贊美之情溢于言表。這些或許是源于父親的大度和和善。父親不喜歡和人計較。在利益面前他寧肯吃點小虧，以免人產(chǎn)生罅細，傷了和氣。

　　換句話說，父親就是根本不在乎蠅頭小利，只要人做得不太過分，他都會包容；而對他好的人，父親就會加倍的對人好。逝世的奶奶給母親留下一句話：這四個兒子里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父親）了，他就是太大方，這點你記住了。父親曾和人合伙開店，合伙人埋單以染指更多的利益。父親畢竟是明眼人，但也是善良的，即使察覺了，他也并未捅破窗紙。父親用一個男人寬廣地胸襟承受著背叛。但是人一旦起貪婪之心，又是何厭之有的呢？父親大概是高估了友情和人的良心。適可而止竟成了恬不知恥。在一場激烈的爭吵以后，父親退出了股份，所謂的仁盡義至。

　　雖說父親平日不易動怒，但這絕非意味著他是“隱君子”，一味地退讓。面對別人的侵犯和挑釁，父親則露出了往常罕見的兇悍。一直認(rèn)為我們肖姓家族有血性、剛烈。即使對方牛高馬大，也被個頭只有一米六幾的父親所喝住�；蛟S因為我是女孩，所以我崇拜斗爭中的勇士，以及誓死捍衛(wèi)家園的那種勇氣和決心。彼時的父親，在我心里就成了一個英雄。

　　父親一直以他所認(rèn)為的最好的愛給予給我�？苫蛟S因為母親太過專制，父親又過于溺愛，這使得我的獨立性和判斷能力稍滯于同齡人，以至于他們時時替我擔(dān)憂，替我做好各方面的決定。叛逆地幼苗開始瘋長，當(dāng)我內(nèi)心想法被武斷地扼殺以后，我覺得與父母之間很難達到共識和平衡，心靈的門戶竟也在不知不覺中關(guān)閉。難以相容地時候我選擇爆發(fā)或者是默默忍受。直到某一天，父親對我說，你從不說掏心話，不和我說，卻也不和母親說。

　　我才幡然醒悟。考慮到我敏感而易懊惱的個性和極強的自尊，父親總會選擇婉轉(zhuǎn)的方式，盡量用最易接受的話語，從很遠的地方繞到正題，給我講道理，以防我產(chǎn)生抵觸情緒。我到現(xiàn)在才明白他為父的小心翼翼和用心良苦。二十年以來，我似乎錯失了這樣一個與他亦父亦友的機會。而我的父親，面對女兒的成長，大概也一直等待著走進我的內(nèi)心，等待著父女之間形成親密的友人關(guān)系。我終于漸漸看清了父母親那深沉地愛，正是以我曾經(jīng)敵對和不理解的形式出現(xiàn)。我以為我不夠愛他們，真是糊涂。其實正是一直生活在幸福的光暈里才把父母的好當(dāng)成了習(xí)以為常，甚至是理所當(dāng)然。慶幸自己明白得不算太晚，才有更多的時日去珍惜，去感恩，去愛。

　　也記不清從何時起，父親不再背我抱我，讓我坐在他的膝蓋上親昵地摟著他的脖子了。有回看到走在前面的父親與妹妹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有點說不清楚地味道，是羨慕，是思索我的成長。偶爾還是會把臉靠在父親的后背，感受那山一般地厚重和偉岸。每次到了離別之際，父親都會輕輕地撫摸著我的手，那是一雙恰恰和我嬌嫩、白皙的皮膚形成顯赫對照下的布滿老繭、寫滿生活滄桑地粗糙大手。父親邊拍打著我的手背，邊笑開他的八字胡說：就要走了�。课颐靼赘赣H的不舍和千言萬語就藏在了這句話里，這個笑容里，這個眼神里，這個動作里，也落在了我的心里。

　　“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男人，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卑堰@條短信發(fā)送給父親的時候我使勁地揉了揉眼睛。他以為我誤解了他，我怎么可能誤解這個天底下最偉大的人？

　　受了委屈，第一個趕到現(xiàn)場，替我解難、不顧一切地保護我的人，是他—我的父親；

　　感冒了，固執(zhí)地不肯吃藥丸，把藥丸放到我手里、白開水端到床頭，比我還固執(zhí)強硬地人，是他—我的父親；

　　缺不缺錢？冷不冷？—噓寒問暖的人，是他—我的父親。

　　全身長了成片的痘痘，奇癢難忍，將藥涂滿我一寸一寸地肌膚的人，是他—我的父親；為什么要尷尬？為什么要害羞？哪怕我活到60歲，在他眼里，我也是孩子，他的孩子。

　　我一直無法忘記那個夢境，父親依然是掉了許多頭發(fā)而略顯光禿—我常詡為聰明絕頂?shù)仡^頂；為生計而在烈日地曝曬下青銅色的皮膚；和藹地笑容展開的小八字胡；不高的身軀、不急不緩地步伐，漸漸朝我走近而越來越放大的皺紋，以及我的那句：爸，我不會辜負你的。醒來時都在哆泣。

　　朦朧中還在囈語：爸，我不會辜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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